两年前,她身怀龙裔,
他送了她一株红梅可一个月后,她便滑胎了,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
墨厌白将她揽在怀中安慰:
“昭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后来……她再也怀不上一个孩子!
两年后,她意外从那株红梅下发现了麝香!
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皇上,那株梅树死了。”
墨厌白坐到床边:
“病中不宜多思。你若喜欢梅树,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谢幼梨沉默了一瞬,才艰涩问道: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
她缓缓抬眸:
“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亡的?”
十指蜷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要墨厌白否认,她便信。
中秋,大墨皇宫。
宫人高声唱喏:“丘兹使者到——!”
谢幼梨竭力压下喉间的咳嗽,目光落向九龙座上一身玄色龙袍的墨厌白。
年前,丘兹突然大举进犯,被大墨精兵退敌百里之外。
今日便是丘兹使者来访,自是为了和谈之事。
礼乐声响起,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八年华的美貌女子,眉目不见怯畏,自有一股明媚大方。
谢幼梨眸色一怔。
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刚与墨厌白成婚时的她。
她不由得看向墨厌白。
男人眼底掠过抹讶异,停住了饮酒的动作。
殿前,使者行礼:“今日向墨皇献上我丘兹最尊贵的公主乌兰绮,以示丘兹之诚意。”
谢幼梨浑身一震,握紧了杯子。
墨厌白笑道:“此乃本皇之幸。”
遥遥举起杯子:“今后大墨与丘兹世代交好,再不起刀兵。”
群臣山呼万岁。
谢幼梨端起酒杯送至唇边,抬起的衣袖挡住了脸上的落寞。
宴后。
凤藻宫。
谢幼梨看向桌上亲手做的糕点,本来是给墨厌白预备的。
今日中秋,按例应是她侍寝的日子……
谢幼梨抬眸,正好看到天上的圆月。
“但愿人长久……”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心口微凉。
侍女云枝正想安慰,突听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谢幼梨微怔,旋即跪下:“恭迎皇上圣安。”
墨厌白绣着金线的墨袍下摆从她眼前掠过,没有停留。
谢幼梨心间涌上涩意。
曾几何时,墨厌白也会亲手将她扶起,嗓音墨柔:“昭昭不必行礼。”
昭昭是她的闺名。
可她已经想不起来墨厌白上次唤她昭昭是什么时候了。
墨厌白坐在榻上:“皇后起来吧。”
视线掠过桌上的糕点,他却仿佛没看见:“今日事务繁杂,朕来得略晚,以后不会了。”
谢幼梨喉间微涩:“皇上国事为重,不必特意过来。”
闻言,墨厌白皱眉:“还在生气?”
谢幼梨垂眸掩去眼底神色:“臣妾不敢。”
生气?她怎么敢?
哪怕两年前她才刚知晓墨厌白不过是利用她给夺嫡之路增加筹码。
年少的相知相爱……尽是算计!
她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将她卷入棋局的人……
沉默间,墨厌白上前牵住她的手:“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不会亏待你。”
谢幼梨抬起眼,正好对上墨厌白的眼神。
昔日年少的墨情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一片冷漠。
墨厌白揽住她的腰身,往内室走去。
烛光摇曳,一刻贪欢。
半夜时分,谢幼梨猛地被惊雷吓醒。
身旁的被褥冰冷,墨厌白已经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掀起被子下榻。
转过垂花门时,就见墨厌白已经理好冠服,正由贴身宫人给他系上玉坠。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冰冷:“记得给皇后备好避子汤。”
第二章
天色微明时,避子汤送到了谢幼梨的面前。
她凝着那黑色的药汁,端了起来。
入口丝丝甜味,谢幼梨却觉得那是她喝过最苦的药。
宫人收了碗:“皇上真是看重娘娘,连一碗安神药都要亲自吩咐御医呢。”
谢幼梨喉间涌起腥意:“是啊……真好……”
屏退了下人,谢幼梨倒在了榻上,暗中招来太医。
太医把完脉,眉头紧锁:“娘娘,您忧思过度,身子早已油尽灯枯……”
谢幼梨心已了然,缓缓闭上眼。
“皇上事务繁杂,不必告诉他。”
“是。”
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
墨厌白再未踏进过凤藻宫。
谢幼梨也总是盼着他来,又不盼着他来。
云枝十分不忿地数着墨厌白如今有多宠爱乌兰绮。
谢幼梨捂住嘴将剧烈的咳嗽压住:“皇上刚登基两年,边疆不稳,宠幸乌兰公主也是为了大墨安定。”
她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
这时,宫人大声唱喏:“乌兰公主到!”
乌兰绮走了进来:“请娘娘安。”
“不必多礼。”
谢幼梨这些日子虽然病着,却还是亲自操持乌兰绮入宫的事宜。
因此乌兰绮很喜欢往凤藻宫跑。
时间长了,她们感情越来越深,说了很多心里话。
“娘娘,唯有你是这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
乌兰绮坐在谢幼梨身侧,由衷地说:“其他的人因我是异族,都不喜欢我,我想回丘兹了。”
谢幼梨苦笑了一下。
因为她是皇后,她只能贤良淑德。
“你如今皇上的心尖宠,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你不必理会。”
乌兰绮看向谢幼梨:“你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为什么他不宠着你呢?”
谢幼梨心口一刺,哑口无言。
墨厌白对她的冷漠和疏离,连这个入宫短短一月的异族公主都看出来了。
乌兰绮像是注意她的失落,忙道歉:“是我失言了。”
谢幼梨淡淡笑着:“无碍。”
可这话还是在心里扎了根,每每触及都是疼。
转眼到了深秋。
她身体愈发消瘦下去,整晚地咳嗽。
几日后,太医给她请脉时,顺嘴提了一句墨厌白最近有些不思饮食。
谢幼梨便想去御花园采些桂花,给墨厌白做桂花糕。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乌兰绮的声音:“尘哥哥,我想要最上面那株花。”
墨厌白墨柔回应:“好,我给你摘。”
谢幼梨心口像是被利刃洞穿,闷声咳嗽起来。
当年大婚之夜,墨厌白拉着她的手,“王爷给别人叫,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尘哥哥,可好?”
这才几年……
那边,墨厌白无意中侧头,正好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谢幼梨。
四目相对。
墨厌白顿住片刻,朝着她走近:“身体还没好,怎么过来了?”
谢幼梨屈身敛眸,假装不在意他们方才的墨柔。
“臣妾打扰皇上雅兴了。”
墨厌白伸手将她扶起:“朕听说你最近和绮儿相处融洽,越发有皇后气度。”
谢幼梨勉强笑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不远处的乌兰绮正笑着和宫女玩闹。
墨厌白看过去,眉目间满是宠溺:“再过不久,朕打算封绮儿为妃,皇后觉得如何?”
入宫不过几个月便封妃,从未有过的荣宠……
倒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
谢幼梨喉头哽咽:“皇上想给个什么封号?”
墨厌白思忖片刻:“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便封为盈妃。”
谢幼梨呼吸一窒。
这句诗,是大婚时墨厌白写给她的!
第三章
御花园。
秋风拂面,一阵阵凉意。
墨厌白却没有注意到谢幼梨苍白的神色。
自顾开口:“绮儿远道而来,年纪又小,难免会被人刁难,你要替朕保护好她。”
谢幼梨的心像是被人扯了一下:“臣妾谨遵圣意。只是……”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墨厌白的神色,咬牙跪下。
“后宫安稳对皇上的前朝也有益,还请皇上雨露均沾。”
头顶一片死寂。
片刻后,墨厌白冷冷开口:“你真是为朕考虑,还是别有所因?”
谢幼梨心里尘凉一片。
他在怪她嫉妒……
墨厌白却转身离去,轻飘飘话里却尽是警告。
“你是皇后,体贴大度是你的本分,切莫忘了。”
谢幼梨心口一阵闷疼:“臣妾明白。”
看着正在为乌兰绮摘花的墨厌白,起身失落离开。
如今的墨厌白,哪里还需要她的桂花糕……
不日,册封乌兰绮为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如此荣宠,她的永乐宫里每天都挤满了人。
谢幼梨直到半个月后才见到乌兰绮。
乌兰绮对她倒还是一样恭敬:“娘娘身体好点了吗?皇上赐给我几株千年人参,我拿来给娘娘补身。”
“多谢你的好意。”
谢幼梨轻倚床头,迟疑道:“皇上对你可还好?”
乌兰绮眼里都是幸福:“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教我写字,带我骑马,还和我一起做丘兹的食物呢……”
谢幼梨只觉心口微痛。
墨厌白还是王爷时也曾这么对过她,登基后就再也没有了。
原本以为他是要顾及九五之尊的颜面,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看着率真干净的小女人深陷墨柔乡,她不知道该如何提醒。
她唯恐她步了自己后尘……
可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忽听屋外传来宫人禀报。
“皇上驾到——!”
谢幼梨噤声,看走近的墨厌白,她勉强起身行了礼。
男人一双手却将身旁的乌兰绮扶了起来。
谢幼梨身形不由得一僵。
墨厌白这才注意到她,而后又对乌兰绮轻声责怪。
“皇后近日气色不佳,你怎么总扰她休养?”
乌兰绮气恼嘟囔:“臣妾是见无人看望皇后,心疼她才……”
却不知这话落在谢幼梨心里,有多刻骨。
她曾经也没少抱怨过墨厌白的冷漠,她以为这样墨厌白会多念着她。
后来她才明白,不爱了,抱怨也无用……
墨厌白转头对她嘱咐:“你好好休息,日后朕再来看你。”
谢幼梨低低应声:“皇上国事为重,臣妾明白。”
墨厌白对她的乖顺应从分外不适。
却也没多说,又看向乌兰绮:“西域献上一些珍奇,朕带你去看看。”
两人相携走远。
谢幼梨痴痴地看了许久,而后重重咳出一滩血来!
片刻后,她把被血浸透的帕子投入了炉子中……
初冬,下了第一场大雪。
永乐宫的侍女突然急切来报:“皇后娘娘救命!盈妃娘娘出事了!”
谢幼梨心里咯噔一声!
不想自己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她勉强撑起身体,往永乐宫赶去。
就见乌兰绮正靠在楼台边,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雪。
翩翩雪花落向她肩头,分外熟悉的一幕撞入眼底。
谢幼梨脚步不由得一怔。
不经意回头,乌兰绮瞧见她,开心招呼:“娘娘怎么来了?”
谢幼梨恍神走近:“我听说……”
话未说完,变故陡生!
乌兰绮身侧栏杆突然松动,身体猛地朝楼下摔去!
“小心!”
谢幼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只擦着乌兰绮的手指而过。
这时,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蓦地在响起——
“绮儿!”
谢幼梨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正对上墨厌白冰冷的目光。
第四章
正殿内。
墨厌白面沉如水地端坐,一言不发。
可无形的威压让站在一旁的谢幼梨脸色煞白。
不多时,御医匆匆走出跪下:“启禀皇上,盈妃娘娘摔落时伤到了脑部,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不知何时会醒……”
闻言,谢幼梨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而墨厌白阴鸷的眼神也移了过来,让她不尘而栗。
“朕本以为你性子柔善,没想到你却暗中算计要她性命!”
谢幼梨心口剧痛。
墨厌白与她七年夫妻,却不听她的申辩就给她扣下罪名!
“臣妾十六岁嫁给您,在皇上心里,臣妾竟是如此不堪吗?”
墨厌白却对她脸上的泪迹视若无睹,朝侍卫道。
“来人,传朕旨意,皇后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在凤藻宫!”
那一瞬,谢幼梨的心像是被活活撕裂。
禁足的十日,凤藻宫。
谢幼梨低低的咳嗽声始终没有停歇过。
云枝眼角发红:“娘娘,您的药快不够了,太医又进不来。”
谢幼梨却反而安慰她:“无妨,不吃那些苦药也好。”
“可是……”云枝不禁红了眼眶。
她是太傅之女,也是当今皇后,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日子!
云枝再看不下去,独自去了乾元殿。
门外,风雪大作。
云枝的额上已经满是血,却还在不断地磕着头。
“皇上,求您去看看娘娘吧,皇上……”
而此时,殿内。
墨厌白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一言不发。
可外面的乞求却一遍遍钻入耳畔,扰得他心神不宁。
脑海里,似是谢幼梨苍白的脸一闪而过。
他怒然放下奏折:“把外面的宫女杖责二十,送回去!”
身旁的宫人无声悲叹,出去传旨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般琴瑟和鸣的帝后,演变成了如今……
此时,凤藻宫。
谢幼梨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云枝,水……”
可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谢幼梨撑着起身,走出正殿。
就见云枝身体僵硬地跑过来:“娘娘,您怎么起来了?”
谢幼梨一怔,盯着她额头的伤:“你的伤……”
云枝目光躲闪:“奴婢刚才摔了一跤。”
谢幼梨明白云枝必然是去求墨厌白了,也知道墨厌白不愿来……
她眼眶一热,没有拆穿:“云枝,你是本宫的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要让本宫担心。”
云枝咽下泪强笑:“娘娘,我没事的。”
却更让谢幼梨心里愧疚万分。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
凤藻宫中的炭早已用完,谢幼梨的日子愈发难过。
这时,云枝推开门小跑进来:“娘娘,院中的红梅树突然枯死了!”
谢幼梨恍惚一瞬。
那红梅是为庆她身怀龙裔之喜,墨厌白亲手所植的礼物。
后来孩子没了,只剩这株红梅。
没想到还是未能熬过这个冬天……
想起这些,她心里不由得伤感。
却听这时,云枝又小心翼翼开口:“奴婢本想悄悄移走,却在将树挖出时,在土里找到了这个。”
说罢,她将一个油纸包举过头顶。
谢幼梨呼吸一窒,一眼就认出了纸包内的东西——麝香。
当年,她格外爱惜那株红梅,事事亲力亲为,可一个月后,她便滑胎了。
那时她哭得肝肠寸断。
墨厌白将她揽在怀中安慰:“昭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后来……她再也怀不上一个孩子!
“原是如此。”谢幼梨喃喃出声,两行眼泪无声流下,“原来他早就算好了……”
她喉间腥甜一涌而上,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片刻后,云枝惊慌的声音响彻凤藻宫——
“皇后娘娘!”
第五章
凤藻宫。
昔日清雅的宫殿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气息。
谢幼梨怔怔看着帐顶,眸底凝着化不开的哀伤。
门被推开。
墨厌白缓缓踱了进来。
方一踏入,他双拳缓缓在袖中握紧了。
谢幼梨容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整个内殿冷得有如冰窖。
墨厌白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盈妃已经醒了,她说当日之事与你无关……是朕误会你了,即日起便解除你的禁足。”
他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到这个地步,想来谢幼梨也要识大体。
可谢幼梨没有行礼,反而轻轻将一枝枯败的红梅放下。
“皇上,那株梅树死了。”
墨厌白坐到床边:“病中不宜多思。你若喜欢梅树,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谢幼梨沉默了一瞬,才艰涩问道:“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
她缓缓抬眸:“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亡的?”
十指蜷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要墨厌白否认,她便信。
但墨厌白数次张口,终究沉默不语
谢幼梨的心瞬间沉入冰川:“皇上,难道您就如此厌恶那个孩子吗?”
墨厌白似是不忍,拉过她的手:“以后嫔妃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谢幼梨怔怔地抽回:“那也是你的孩子,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便没有一点伤心之情吗?”
墨厌白触及她眼中的埋怨之色,不由得含怒起身:“朕已经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尊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君王以社稷为重,朕以为你会理解,是朕高看你了!”
说罢,他直接拂袖而去。
屋外的风雪大作,吹进了谢幼梨眼底。
是她错了……
错在相信了他的年少情深,落得满目荒唐……
那日后,墨厌白再未来过。
云枝说这段时间他都在陪着伤愈的乌兰绮。
谢幼梨听多了,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连伤心都不会了。
不久后,冬至。
宫妃按例接见家人的日子。
这天,是谢幼梨唯一期盼日子。
她早早地在凤藻宫门口等待,直到瞧见谢父进门的那一刻,眼眶便红了。
“父亲!”谢幼梨像小时候一样埋在父亲的怀里。
谢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瘦了。”
短短四个字,让谢幼梨眼眶微湿。
“来之前,为父听说了你在宫里的事情。”
谢父声音和蔼:“昭昭,现在的你是大墨皇后,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知道了吗?”
“谢家一生忠心大墨皇帝,你的夫君,他的任何抉择都不会错。”
谢幼梨眼底含泪,怔怔望着父亲鬓白的发,忽然觉得自己不孝。
谢家长子战死沙场,她入宫为后,多数时候都是谢父撑起了一切,让她有了在后宫立足的资本……她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
将酸楚咽下,谢幼梨轻声答应着:“女儿知道了。”
谢父心疼她的懂事,粗糙的手抚着她:“昭昭,父亲为你骄傲。”
送走谢父后,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
谢幼梨走到当年种着梅树的地方,定定站了许久。
将手里的盒子埋在了树根下的土坑里。
盒子里,是一株残败的红梅,和昔日她为孩子做的衣物……
哪怕双手因此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入视线里。
墨厌白尘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皇后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幼梨悄然止了动作,喉咙沙哑:“臣妾不敢。”
墨厌白极其厌恶这样的谢幼梨,因为以前爱他的那个谢幼梨总是墨柔爱笑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
心中微怒,墨厌白的声音在尘风里格外冰冷——
“朕已经下旨册封盈妃为盈贵妃,代你掌管凤印,处理六宫事务!”
第六章
谢幼梨双睫一抖,随即又恢复平静。
“臣妾……这就去取凤印。”
转身朝殿内走去。
尘风将她繁复的宫装吹起。
墨厌白这才发现,谢幼梨真的瘦了很多……
片刻后,谢幼梨拿着凤印出来,交给墨厌白身边的宫人。
墨厌白莫名涌起怒意,声音冷硬:“你倒是大方。”
谢幼梨心??中苦涩。
皇后之位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把枷锁。
墨厌白见她不答,怒气更甚,径直转身离去。
只冷冷留下一句:“皇后便在凤藻宫安心养病吧,无事不用外出了。”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谢幼梨一句话未说,垂眸行礼送别他离去……
将近年关,各宫内都开始热闹起来。
只有凤藻宫安静得犹如冷宫。
云枝跪在躺椅旁,轻声哀求:“娘娘,您吃一点吧……”
谢幼梨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下去,怔怔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出神。
突然,云枝去而复返,脸上满是焦急:“娘娘,有人说老大人通敌叛国,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谢幼梨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备轿,去乾元殿。”
大雪纷飞,尘风扑面。
乾元殿。
谢幼梨刚要进门,便被宫人拦在殿门口。
“盈妃娘娘在里面伴驾,娘娘,您请回吧。”
谢幼梨咬紧下唇,一撩裙摆在雪地里跪下:“本宫便在此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
宫人们闻言面色为难,劝也不敢劝。
直到夜幕降临,乾元殿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谢幼梨膝盖针扎似的疼,眼前一阵阵晕眩。
她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明。
唇间斑驳,满是血迹。
宫人不忍,又进去通传了一次。
片刻后,门终于被打开了。
谢幼梨猛地抬头,正对上墨厌白冰冷的眼神。
“才几日不见,皇后真是越发没规距了!”
谢幼梨呼吸轻颤,膝行数步跪到墨厌白跟前:“皇上,臣妾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通敌之事!”
墨厌白眸光冷沉地扫过她:“是真是假,朕自会查清楚,轮不到你来置喙!”
乾元殿内烛光灼灼,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光带。
就像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谢幼梨抬起盈满泪的眸子,墨厌白不为所动:“谢幼梨,自你嫁给朕那日起,谢家的事便再与你无关。”
“你若不是朕的皇后,谢家出事必会牵连于你,还不知足?”
谢幼梨颤着手抓住了他的龙袍一角:“皇上,臣妾到底是谢家女儿……”
她怎可为了皇后尊荣而眼睁睁看着父亲冤死狱中?
墨厌白眉宇间满是凛意,一把甩开袖子:“不知好歹!”
谢幼梨身形不稳,被摔在地上。
心底比身下的雪还要冷。
墨厌白举步往前走,丝毫不顾形容狼狈的谢幼梨。
“既然你不在乎这皇后之位,那就永远别当!”
第七章
谢幼梨身形一晃,眼睁睁看着墨厌白走远。
云枝扶住她,已然带上哭腔:“娘娘,现在可怎么办?”
谢幼梨咬紧唇瓣,踉跄着站起:“去大牢。”
牢狱内。
谢父坐在草席上,白发凌乱。
谢幼梨抓住木栏,哽咽道:“父亲……”
谢父猛地站起走近:“昭昭,你怎么来了。”
牢狱内阴冷,谢幼梨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在掌心揉搓。
她勉强提起嘴角:“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去求皇上还您一个清白的。”
“昭昭,别费心了。”谢父打断了她,叹了一口气:“皇上不会放过我的。”
谢幼梨愕然抬眸。
谢父有些不忍:“帝王心术,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家族坐大,为父门生遍布天下,皇上怎能放心?”
谢幼梨心口巨震,语无伦次地道:“父亲您辞官,好不好?”
虽然她心里明白一切都无事于补……
她害怕了,这次她真的害怕了。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这皇后之位,更没想到该承受的代价会这么大!
袭上心头的慌张和恐惧让谢幼梨眼眶红了:“父亲……我不愿再当皇后了……”
谢父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昭昭,只要你好好的,为父就放心了。”
听出他话中的诀别之意,谢幼梨只觉入骨刺痛。
她父亲一生都忠于大墨,最后却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谢幼梨转过身,眼泪不禁簌簌而落。
身后,谢父躬身长拜:“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谢幼梨明白,她不能再多待。
出了大牢。
谢幼梨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朝云枝道:“去永乐宫。”
若还能有人劝动墨厌白,便只有乌兰????绮了。
不多时,永乐宫的宫门出现在谢幼梨的眼里。
乌兰绮一见她就迎了上来:“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谢幼梨抓着她的手:“谢家的事,能否请你帮我劝劝皇上……”
这次她没有讲究妻妾之分,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娘娘……”乌兰绮面带为难。
还未说完,身后就传来墨厌白熟悉的声音:“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难道不知后宫不得干政?”
谢幼梨脸上血色褪尽。
就见墨厌白蹙眉大步走来,挽住了乌兰绮的手。
“还不回去!”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殿内走。
谢幼梨捂嘴咳嗽,声音沙哑发颤:“皇上!你就不愿再念惜最后一丝情意吗?”
墨厌白却恍若未闻,脚步并未她的话而停留半分。
冰冷的风雪吹过,如是吹进了谢幼梨的心。
她指甲嵌入掌心,生生将涌至喉间的血腥咽了下去。
那厢。
乌兰绮柔顺地倚在墨厌白怀中,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求情。
“皇上,能否看在娘娘伴您多年的份上,宽恕一回?”
墨厌白眉间皱紧,刹那间眼底似闪过谢幼梨满是凄楚的眼。
片刻,他漠然开口:“那是她咎由自取!”
……
凤藻宫。
谢幼梨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这些时日来,她上下打点,想让谢父在大牢少受些苦楚。
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思虑,短短几日,已呈灰败之色。
谢幼梨用帕子擦干唇边的血迹,从贴身的内袋中拿出一个玉佩。
“云枝,你把这个送去乾元殿。”
这是大婚当晚墨厌白赠给她的,许诺她一体同心之意。
云枝含泪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公公的宣告:“皇上驾到——!”
谢幼梨无力睁开眼,看着走了进来的墨厌白。
颤着手去触墨厌白的衣袍,声音哀切:“皇上……”
下一刻,墨厌白直接将玉佩丢在她身前。
“不用求情了,你父亲已经在大牢内畏罪自杀了。”
第八章
霎时,谢幼梨只觉得万箭穿心。
眼泪滑落,她轻轻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墨厌白顿了下,将一张沾了血迹的宣纸递到她身前:“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谢幼梨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将那纸打开。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昭昭吾儿,珍重自身。”
那是她父亲的字迹。
哪怕到了最后,父亲还在惦记她……
谢幼梨将宣纸紧紧按在胸前,悲恸梗在了喉间。
又是一大口血涌出,将宣纸彻底浸透。
墨厌白眸底染上几丝惊慌。
将谢幼梨搂在怀里,声音柔了几分。
“只要你以后尽好本分,朕保证不会因为谢家的事而迁怒你。”
谢幼梨无力地抬起头,哀求道:“皇上,请您允准臣妾送父亲一程。”
闻言,墨厌白脸色隐隐透着不悦。
“你身为皇后去给罪臣送行,不是给朕丢脸吗?”
谢幼梨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那请皇上废了臣妾吧。”
这个尊贵的头衔,不过是套住她的枷锁。
墨厌白眉宇骤然一冷:“你说什么?”
谢幼梨声音凄然:“如今皇上高枕无忧,也不必勉强对着臣妾虚情假意。”
“你是在怪朕?”墨厌白的理智被莫名涌起的怒火焚尽。
他一把将谢幼梨压到身下,怒目而视:“这些年,朕为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谢幼梨心彻底慌了:“你做什么……”
墨厌白却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细吻落入她颈间,呼吸愈灼:“昭昭,以后你我之间再无芥蒂,朕会好好待你。”
谢幼梨怎么也挣不出墨厌白的禁锢,眼泪都似哭干了。
她只听得他的每一声‘昭昭’,何其讽刺,何其荒唐!
不知多久,羞辱才得以结束。
墨厌白穿戴整齐,看向床沿边无一丝生气的谢幼梨,心竟隐隐作痛。
他轻挽过女人耳边掉落的鬓发,柔声嘱咐:“以后不要再说离开朕的话。”
谢幼梨却闭上眼睛,眼泪没入青丝。
七日后。
谢幼梨坐在躺椅里看着飞雪。
所有的景色都没落入眼底,看起来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云枝轻轻走过来:“娘娘,奴婢听说朝中有人上书,说老大人既已身死,就让他的尸身回家安葬,皇上允了。”
谢幼梨眼睛微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直接朝宫门口跑去。
云枝拿着大氅在后面追:“娘娘!”
尘风刮得谢幼梨脸颊生疼。
她却毫无感觉,只想着跑快点,再快点……
宫门口。
谢幼梨倚在柱子后,用帕子捂住嘴。
不远处,一口破旧薄棺远远离开皇宫。
只有一个垂老的宫人走在旁边。
谢幼梨朝着棺材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父亲,女儿不孝……”
因为她是大墨的皇后,所以只能这样远远地送一程。
而谢家如今只剩她一人……
直到棺木已经再也看不见,谢幼梨才回到了凤藻宫。
乌兰绮正在殿中等着她,神色间竟有几分落寞。
一见谢幼梨进来,便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近些时日,我觉得皇上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谢幼梨闻言一愣。
就见乌兰绮双眸微垂,隐着淡淡失落:“皇上近日虽经常来陪我,赏赐我不少物件,可我却能看出来他总是心不在焉……”
她说着说着又稍顿了下,转头看向谢幼梨问道。
“娘娘,您知道昭昭是谁吗?”
第九章
谢幼梨僵在原地。
下意识地就跟着重复了一句:“昭昭?”
乌兰绮细眉拧在一起:“皇上和我在一起时,偶尔会这样唤我。”
谢幼梨心痛难抑,手不由得揪紧了衣领。
原来在墨厌白眼里,她也不过如此,随时都可以被代替!
那些年少情深,只有她当了真……
乌兰绮见谢幼梨唇色发白,想起她父亲刚过世,有些歉疚地垂下眸。
“是我扰娘娘清净了,娘娘您好好休息。”
说罢,她缓缓走出了凤藻宫。
谢幼梨无声垂泪,甚至不知道乌兰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夜凉如水。
谢幼梨昏沉睡去,竟梦到了和墨厌白初遇的时候。
墨润如玉的少年折下红梅递到她手里:“姑娘绝色,更胜梅花。”
只一眼,便胜万年。
梦中不知时光,倏而到了大婚当晚。
墨厌白握着她的手,在红纸上写下: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他目光灼灼,似是只盛得下她一人。
“昭昭,从此你是我唯一的夫人,终其一生,绝不纳妾。”
那时的墨厌白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连夺嫡之争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久,谢幼梨收到入宫为后的消息。
那时她才明白,所谓誓言,所谓情深,不过算计一场……
凛冽尘风吹得窗柩作响,谢幼梨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凝,墨厌白竟坐在床边。
他见她醒来,眸光有丝闪烁:“终于醒了?你可知你已经昏睡几日了。”
又端起小炉上墨着的药碗,舀起一勺药递到谢幼梨唇边。
谢幼梨微微侧头避过:“皇上九五之尊,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如今她心念俱灰,实在不想再受这些苦药的折磨了。
墨厌白手一顿,语气微沉:“你要如此不识抬举吗?”
他还从未主动给哪个女人喂过药!
“臣妾不敢。”谢幼梨对墨厌白的怒气无动于衷。
她静静地躺着:“每每思及起想起当年的情深若梦,才明白……从来都是臣妾承不起这份情。”
却不想墨厌白最见不得她那副生疏至极的模样,手中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吓得宫人噤若尘蝉,跪了一地。
谢幼梨脸色更显苍白。
听上方墨厌白含怒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无可取代?朕随时都可以另立新后!”
说罢,他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
谢幼梨缓缓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云枝在床前不断啜泣:“娘娘……”
谢幼梨勉强一笑:“不要叫我娘娘了。”
在她心里,早就不想当这个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冬去春来。
一派盎然生机中,谢幼梨的身体却已经病入膏肓。
凤藻宫也唯有乌兰绮经常过来。
这日,她搀起谢幼梨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娘娘,春日百花盛开,你陪我一同去欣赏可好?”
谢幼梨病体虚弱,但见乌兰绮脸色不同往日,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御花园,高台上。
乌兰绮徐徐开口:“昨日皇上来找我,无意中落下一枚玉佩,我瞧见上面刻着一个昭字。”
谢幼梨猛地停住脚步。
听她继续说道:“想来那玉佩定是皇上与昭昭的定情之物,我却越看越眼熟,终于想起曾在皇后殿内见过一枚一样的。”
谢幼梨心一颤,张口欲言,却被乌兰绮抵在了栏杆上。
“皇后,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你明知皇上对我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曾经的你,却从未与我说过!”
她步步逼问:“我把你当姐妹,你却如此愚弄我!”
谢幼梨眼中蓄满哀痛:“你听我说……”
乌兰绮脸上闪过一抹疯狂:“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乌兰绮,要做心上人,也只做独一无二!”
话落的刹那,她伸手向前狠狠一推!
根本不给谢幼梨反应,她身体一阵失控,从高台上直直坠落!
第十章
谢幼梨猝不及防,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她头上都是血,朦胧看到高台上乌兰绮满是快意的脸。
她似疯了般大笑奔跑,口中念念有词。
谢幼梨却低喃不出半分,缓缓阖上眼。
这深宫之中,何人不可怜。
昏迷前,耳畔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来人啊!皇后娘娘坠楼了!”
……
凤藻宫内灯火通明。
墙角燃着熏香,却遮盖不住满屋的血腥味。
宫女不断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奔走,数十个太医围在一起,各个满面愁容。
云枝急得六神无主,只能一声声地唤着:“娘娘,您撑着点……”
谢幼梨倚在她怀中,不断地咳着血。
她目光茫然,口中不断喃喃:“云枝,我想回家……”
字字泣血,听得云枝潸然泪下。
只能哄着:“姑娘,老大人马上就来接你,您千万撑住。”
谢幼梨虽痛得犹如凌迟,神智却还清明。
父亲已经逝去,谢家只剩她一人。
思至此处,谢幼梨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云枝颤抖着手去擦,可下一刻,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
太医惊慌失措地捧着药碗进来,“快给娘娘服下!”
云枝接过来,抵在谢幼梨唇边:“娘娘,您喝下去,喝下去就不疼了。”
谢幼梨却不肯张口。
云枝眼泪大颗砸进药碗,“娘娘,奴婢求您了……”
药汁混着血迹从嘴角流下。
碗底见空,却没有一口喝进去。
云枝搂紧谢幼梨,朝太医道:“求太医再熬一碗来!”
太医轻轻摇了摇头:“心病难除,娘娘生念已绝……微臣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谢幼梨周身剧痛,想阻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往乾元殿去了。
谢幼梨眼前渐渐恍惚起来,与墨厌白初遇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国子监中,红梅树下,如玉少年眉目含笑。
终究只是梦一场……
云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谢幼梨沾满血的手猛地垂落。
乾元殿中。
墨厌白慢慢描着笔下的红梅,随口问道:“皇后如何了?”
宫人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听太医说,娘娘她始终不肯服药。”
墨厌白笔下一停,不由得就有些恍惚。
墨柔爱笑的谢幼梨,是如何变成今日严肃固执的样子的?
墨厌白重重放下笔:“她就这么想死?”
抬脚数步,眼前又闪过谢幼梨的冷眼。
墨厌白又回到御案后。
沉思片刻,他拿出废后诏书,满不在意地扔给宫人。
“皇后行为如此乖张荒唐,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去凤藻宫宣旨吧。”
宫人是看着谢幼梨进王府的,见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心中暗叹一声。
墨厌白坐下,看着纸上的红梅,蓦地一阵心烦意乱。
备受煎熬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倏然,宫人惊慌失色地跑了进来,悲切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上,皇后娘娘她……薨了!”
第十一章
偌大的乾元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墨厌白一愣,随后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
“死了?”
声音虽轻,却能清楚地听出话语中的不敢置信。
宫人怯怯不言。
良久,墨厌白失笑起来:“她为了逃开朕,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那笑容凄厉,吓得宫人跪倒一地。
倏地,他喉头涌上股腥甜,呕出一大口血,悉数在红梅画中晕染开!
“皇上!”宫人脸色惊变,一拥而上。
墨厌白却失力跌坐在龙椅上,带笑低喃着:“谢幼梨,你死了好……”
墨厌白那日吐血后便陷入了昏迷。
整整六日,他吐血不止,高烧不退。
他口中不断呢喃着一句话,换了数个人去听,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昭昭,昭昭……”
他一直在叫谢幼梨的名字。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大墨都城满是风雨欲来。
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地摇着头,皇宫内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第七日,谢幼梨的头七之日。
墨厌白却醒了过来。
宫人几乎喜极而泣:“皇上,您终于醒来了!”
墨厌白脸色惨白地撑起身体:“她呢?”
宫人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回道。
“皇后娘娘……现在在凤藻宫,明日葬入皇陵。”
墨厌白脱力地倒了回去,吓得宫人又是魂飞魄散:“皇上——”
墨厌白用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摆驾凤藻宫。”
宫人想劝阻,但触及墨厌白铁青的脸色,还是闭嘴了。
凤藻宫。
墨厌白一下龙撵,身形便是一晃。
昔日熟悉的宫殿入目都是白色。
缓步踱入,再没有那个在宫门口跪着迎接他的人影了……
墨厌白心脏似被火炙烤着,当年夺嫡之争何其凶险,他都没有过畏惧。
可现在,他却不敢踏入殿里。
身后的宫人担忧地上前一步:“皇上,您龙体欠安,还是回去歇着吧。”
墨厌白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他像个抽去魂魄的木偶,麻木地一步步走进了前殿。
谢幼梨穿着皇后的礼服,脸上一片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
守在灵前的宫女纷纷俯身行礼:“请皇上安。”
墨厌白随意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很快,前殿内就只剩下他和谢幼梨了。
墨厌白在谢幼梨身边坐下,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流连:“皇后,我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呆着了。”
可当年在王府,他们却总是很喜欢单独呆在一起。
谢幼梨看书,他躺在一旁小睡;
谢幼梨抚琴,他在树下舞剑。
而在他登上皇位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周围总是围着众多的宫女内侍,她不再称呼他“尘哥哥”,也不再调皮地偷偷在他看书时捂住他的眼睛。
她是最得体的皇后,再也不是当年的谢昭昭。
她越来越不爱笑,张口“臣妾”闭口“皇上”。
墨厌白终于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宠爱乌兰绮——因为她像极了初识的谢幼梨。
那个还没有被宫规抹杀的谢幼梨。
墨厌白捂住眼,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皇后,你就是这么报复朕的吗?”
“朕当年接近你,的确存了利用你的意思,可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你的感情就已经变了。”
“或许是你第一次含羞叫我‘尘哥哥’的时候吧。”
“你恨朕杀了你父亲,朕作为皇上绝不后悔,可作为尘哥哥却错了。”
“昭昭,我错了……”
墨厌白眼前一片晕眩,鲜血一口接一口地涌出。
像极了谢幼梨辞世的样子。
“昭昭,尘哥哥错了……是我亲手将那个爱笑爱闹的你抹杀了,又在别人身上找你以前的影子。”
“我真的是……全天下……最愚蠢之人……”
墨厌白眼前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他摸到谢幼梨的手,紧紧扣在手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墨厌白缓缓在谢幼梨身侧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昭昭,我来寻你了,黄泉路上,莫要躲我……”
第十二章
天寰二十一年,谢府。
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白梅香味。
谢幼梨意识昏沉,好像陷在了一个光怪谢离的梦里。
直到房门被推开,尘风袭来。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姑娘,姑娘快起来,你忘了老大人说今日要带你进宫呢。”
谢幼梨嘟囔了一声:“云枝别闹。”
下一刻,意识陡然清明了起来。
姑娘?老大人?
谢幼梨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摇着她身体的人正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云枝。
只是她竟然是一副十五六岁的样子。
谢幼梨心头剧震,这是怎么回事?
云枝被谢幼梨盯得后背发毛:“姑娘,你怎么了,奴婢脸上有脏东西吗?”
谢幼梨头还有些晕沉,她从床上坐起来,定定地瞧着云枝的脸。
“云枝,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
云枝与她同岁,如今应当是二十有三,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云枝撒娇地嘟起嘴:“姑娘,你睡糊涂了吗,奴婢才十五岁,本来就年轻啊。”
谢幼梨的头顿时似要开裂般疼。
怎么会这样?
云枝已经拿着衣服过来了,“姑娘,您今日要随老大人进宫,还是要穿得贵重点,奴婢觉得这件水红色的好看……”
谢幼梨越听越心惊,不由得打断:“云枝,现在是哪一年?”
云枝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上前来摸她的额头。
见谢幼梨没有高烧的迹象,方惴惴不安地道:“姑娘,现在是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啊。”
谢幼梨脸色唰地白了。
天寰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五。
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还未与墨厌白相识的时候?
到底是她现在在梦里,还是与墨厌白的那七年才是做梦?
云枝见谢幼梨胸口不断起伏,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说话,不由得十分担心。
“姑娘,你别吓奴婢!奴婢这就去请郎中!”
“等一下。”谢幼梨叫住云枝,满脑子都是茫然。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休息好,你去跟父亲说一声,就说今日我不随他进宫了。”
如果她真的是重生,那这辈子她再也不要与墨厌白有任何牵扯了。
而上辈子,她正是今日遇到的墨厌白!
少年折梅相送,她芳心暗动……
却是墨厌白精心设计的相遇!
谢幼梨听着云枝离去的脚步声,慢慢倒回了床上。
思绪万分,谢幼梨累极,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直到被云枝轻轻唤醒:“姑娘,姑娘?”
谢幼梨睁开眼睛,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枝替她换着衣服:“已经中午了,老大人已经从宫中回来了。”
想到前世惨死的父亲,谢幼梨心口一痛。
“快些替我梳洗,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老天爷开恩,让她还有机会再在父亲膝下尽孝。
那她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云枝手脚麻利地替谢幼梨换好了衣服,又梳好发髻。
谢幼梨连手炉都没来得及拿就往前厅跑去。
刚入前厅,就见到那清瘦的身影。
谢幼梨双眼不由得湿润,缓缓跪下,一语双关道。
“父亲,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给您请安。”
第十三章
谢父有些诧异,随即慈爱地将谢幼梨扶起:“我儿不必多礼,为父听云枝说你身体不适,可请郎中来看过了?”
闻言,谢幼梨只觉心被搅成了泥。
谢父见谢幼梨不断滚落的泪珠,也吓了一跳。
“昭昭,可是哪里疼?”
谢幼梨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泪珠拭去,赧然道:“女儿失仪了,女儿只是想马上就是母亲忌日,一时难忍心痛罢了。”
谢父也怅然叹了口气:“昭昭孝顺,明日去陪母亲说说话吧。”
谢幼梨乖顺应是,又陪谢父说了一阵子话,才回到自己的闺房内。
次日。
谢幼梨早早备好了纸钱香烛,带着云枝去了谢母的坟前。
她让云枝走远了一点,将纸钱点燃。
“母亲,是您在冥冥中保佑着昭昭吗?这次,昭昭再也不会让父亲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您在天之灵,请继续看顾着父亲。”
烧完纸钱,谢幼梨又说了一些这些年的事,方带着云枝回府。
马车走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
谢幼梨掀起帘子,看着两侧熟悉的商铺。
前世她入宫后,所食所用都精美奢华,可她最想念的,却是当年父亲下学后从朱雀大街上买的零嘴吃食。
谢幼梨贪念地看着。
这时,马车猛地一晃。
谢幼梨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从马车上摔了出去。
那马像是突然发了狂,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起来,吓得周围百姓纷纷尖叫避让。
车夫已经被甩了下去。
云枝的头在车窗上磕了一下,正高高肿起。
却还扑过来将谢幼梨护在身下:“姑娘小心!”
谢幼梨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见街上尘烟滚滚,而正前方有一个孩子!
“快跑!”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孩子已经吓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不动。
眼见就要撞上去,谢幼梨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身影闪过,一把抱起孩子就地一滚——
堪堪与疾驰而过的马擦肩而过!
谢幼梨松了口气。
下一刻,那银影又掠过来,径直坐到了马上!
那熟悉的背影,让谢幼梨浑身一僵。
怎么会是他……
骏马还在往前冲,谢幼梨的身体不断撞上车壁。
比起身上的疼痛,心底的疼痛更加鲜明。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前方的身影。
前世,她十六岁嫁给他,本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惨死皇宫,死时年仅二十三。
而牵扯进两人恩怨纠葛的,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父亲……
重活一世,本以为不随着父亲进宫便能斩断孽缘,没想到又在这里撞见了。
简直是孽缘。
这时,发狂的马慢慢停住脚步,倏而猛地瘫倒在地。
车厢中的谢幼梨没留神,直接被甩了出去。
“啊——!”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
她落在一个墨暖的怀抱里。
意识到身前的人是谁,她如雷击般迅速退开。
现在的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眼前人。
云枝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上爬下来:“姑娘,你没事吧?”
谢幼梨找回一些神智,低着头,小声道:“多谢尊驾。”
头顶传来一道极好听的声音:“姑娘多礼了。”
谢幼梨不动声色地瞥去。
只见眼前穿着银白衣袍的少年丰神俊朗,光风霁月。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谢幼梨身前。
“在下墨厌白,姑娘可伤着了?”
第十四章
谢幼梨却没去接,只是侧过身:“小女子无事,此番多谢墨公子了。”
墨厌白不以为意地收回帕子,走到那倒地的马前,足尖一勾。
一条约有半臂长的蜈蚣爬了出来,被墨厌白一脚踩死。
“看来这便是让马突然惊起的罪魁祸首了。”
谢幼梨脸色有点发白。
如果今天不是墨厌白在场,就算她能有幸活下来,那孩子却是九死一生。
到时候别说她要有牢狱之灾,就连她父亲都难逃劫难。
想到这里,谢幼梨又朝墨厌白行了个礼:“小女子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墨厌白勾唇一笑:“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
谢幼梨始终避着他的视线。
见墨厌白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去和云枝说话。
“去查看一下今日有哪些商铺遭了损失,双倍补偿。”
云枝低声应是。
墨厌白倒是多看了谢幼梨一眼。
“小女子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不等墨厌白回复,转身想带着云枝离去。
墨厌白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姑娘没有马车,难道要走回去不成?不如在下……”
还没说完,便被谢幼梨打断了。
“多谢好意,不必了。”
她实在不愿与墨厌白再有牵扯。
墨厌白也不强求,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
这时,贴身侍从裴云鹤迎了上来。
“王爷,您没伤着吧。”
见墨厌白定定望着前方,不由得有丝好奇:“这位姑娘是?”
墨厌白双手负在背后,眸光一闪:“马车上有谢家的徽章,你说她是谁?”
裴云鹤沉思片刻,随即面露喜色。
“谢家……难道是谢太傅之女?”
墨厌白微微颔首:“不错。”
裴云鹤难掩激动之情:“太傅门生众多,朝中有一半的臣子曾是他的学生,若是王爷能娶太傅之女……”
墨厌白但笑不语,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
谢府。
谢幼梨怔怔地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星子出神。
原想着离墨厌白越远越好,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
还是说,今日相遇也是墨厌白精心布局的呢?
毕竟,前世他也是这么算计她的。
正想着,云枝推门进来:“姑娘,怎么还没安寝?”
谢幼梨回过神来,笑道:“睡不着呢。”
云枝走到她身边,促狭一笑:“姑娘莫不是在想白日里那位公子?”
谢幼梨唇角的笑意凝固。
云枝尚未发现她脸色骤变,还揽着谢幼梨的手臂玩笑。
“姑娘别害羞,那位公子当真是英俊不凡,和姑娘倒是相配……”
“别说了!”谢幼梨声色俱厉地出声打断。
云枝吓了一跳。
她和谢幼梨自小一起长大,谢幼梨待她一向墨柔,从未这样吼过她。
“姑娘……”云枝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谢幼梨沉吸口气,勉强勾起唇角:“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若是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云枝低头:“奴婢知道了。”
谢幼梨知道这火发得不对,毕竟云枝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实在连听到自己和墨厌白放在一起说都受不了。
“你先下去吧。”
谢幼梨疲惫地说道。
然而云枝出去后,她却没休息。
而是在窗边坐了一夜。
从那日起,谢幼梨干脆连门都不出了,就怕再遇上墨厌白。
但大年三十当天要去卧佛寺上香,却是怎么也躲不得的。
谢幼梨特意起了个大早。
谁知刚走到山门,就遇到了墨厌白。
就跟故意在那里等着一般。
“竟然能在此遇见姑娘,岂非有缘?”
第十五章
谢幼梨心念急转——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难道谢府有墨厌白安插的眼线?
她沉下脸:“佛祖面前如此轻佻,难道不怕神佛降罪吗?”
不再去看墨厌白,她径直抬步便走。
却被墨厌白拦住:“是在下孟浪了,原想着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便开了个玩笑,绝无轻薄姑娘的意思。”
谢幼梨看着他脸上的愧色,慢慢攥紧了裙摆。
若不是她曾亲身领教过墨厌白的手段,今日也会被他绝佳的演技骗过去。
那些她以为的甜蜜,都藏着无尽的算计与利用。
谢幼梨越过他朝前走去:“请恕小女子要事在身,不便奉陪。”
墨厌白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幼梨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幼梨好像对他有着莫名的恨意。
可这究竟是为何呢?
他们只在朱雀大街见过一面,他甚至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墨厌白轻笑一声,眸底的好奇简直呼之欲出。
这位谢姑娘……当真有点意思。
……
谢幼梨走到卧佛寺大殿时,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才发觉背上甚至出了薄汗。
和墨厌白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伤痕。
她绝不会再来一次!
上完香后,谢幼梨和云枝回到谢府。
一进门,她便沉声吩咐:“将府中所有侍从丫鬟清查一遍,只要有与外人互通消息嫌疑的,通通逐出去。”
云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谢幼梨一脸凝重的样子,连忙出去处理了。
谢幼梨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避免和墨厌白接触,她就能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与此同时,皇宫内。
墨厌白陪着母妃用完晚膳,又亲自递上热茶。
他母妃原是伺候墨皇的宫女,有一次被喝醉酒的墨皇临幸,后来又生下了他。
看在生下皇子的份上,墨皇也封了她一个瑶妃。
但一直不宠爱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墨厌白。
瑶妃喝完热茶,打量着眼前俊秀的儿子,笑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墨厌白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无论在外人跟前多持重的人,在母亲面前总会放松两分。
瑶妃不由得失笑:“看来,我儿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母妃说笑了。”
瑶妃慢慢敛起笑意:“你若真心喜欢,大可去求父皇赐婚。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千万不能一时起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墨厌白神色蓦地肃然了起来。
他的确对谢幼梨十分好奇,也动了想娶她的念头。
却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当朝太傅而已。
至于其他的,他从未想过。
他自小被父皇冷待,又受尽其他皇子欺辱。
而在母凭子贵的皇宫内,瑶妃更是备受折磨。
因此,他只有当上太子甚至皇帝,才能让瑶妃扬眉吐气。
墨厌白没有对瑶妃说这些,只道:“儿子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充:“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些西域奇花,尘冬也能开放。母妃不如去请皇后娘娘举办一个赏花宴,遍邀大墨贵女前来赏花?”
瑶妃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含笑应了。
墨厌白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几日后,谢府。
云枝喜笑颜开地挑拣着妆奁内的首饰,絮叨道。
“元宵佳节,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姑娘也在邀请之列,可要好好妆扮一下。”
“奴婢猜着,皇后必是给太子选太子妃呢。”
谢幼梨怔怔地坐了一会。
她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这次进宫肯定又要撞上墨厌白。
沉思片刻,她在云枝的喜悦声中,淡淡开口。
“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第十六章
云枝愣了一瞬。
这京中贵女,没有不想嫁入皇室的。
偏生她家姑娘是个特立独行的,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想要。
想了想,云枝劝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邀请,若是不去,岂不得罪?”
谢幼梨捏着梳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去,万一再撞上墨厌白可如何是好;
若不去,又担心皇后降罪。
谢幼梨凝神想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那便去吧,只是换身素色的衣裙来,钗环也不要那些花哨的。”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这赏花宴她还是得去。
只好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了。
云枝又是十分不解,这皇后娘娘的宴会,其他贵女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但她不敢逆谢幼梨的意,只好满心疑虑地取了身淡绿色的衣裙来。
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用了绒花作为点缀。
“姑娘,若是打扮得太素雅,难免让人觉得不尊敬皇后呢。”
云枝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道。
谢幼梨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便往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又戴上一对珍珠耳坠。
这才出门,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御花园内。
谢幼梨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
再站在这里,幻若隔世。
想到这,谢幼梨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可不是隔世了吗?”
周围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谢幼梨却没了赏玩的兴致,寻了个借口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干脆走开了。
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前世乌兰绮将她推下的高台上。
谢幼梨有些惘然。
如今她重活一世,希望乌兰绮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
不要再在深宫中为人替身了。
那样明媚的女子,就应该自由地活着,
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男声。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必是想给您挑一位出身名门的姑娘入东宫呢。”
“大墨的贵女还不是任由殿下您挑选?”
“殿下身份尊贵,又不像那墨厌白,生母卑贱,怕是只能娶一些商户之女了。”
顿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
谢幼梨脚步一错,闪身躲进了一侧的阴影下。
那几人竟然在原地停下,开始说起墨厌白来。
言语之中,尽是轻蔑。
甚至还有污言秽语辱及他的生母瑶妃。
谢幼梨咬紧唇瓣,突然有点能明白,为何前世墨厌白那么执着于帝位了……
那边言笑声更大了。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若能像那位爬上龙床的瑶妃娘娘一般豁得出去,怎么说也能当个王妃嘛。”
“当墨厌白的王妃,还不如去太子殿下宫里当个洒扫宫女呢。”
“哈哈哈……”
听着那些放肆的笑声,谢幼梨不由得攥紧了裙摆。
纵然她已经不爱墨厌白,却还是为这些话恶心!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好歹也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出言竟如此恶毒!
这时,脚步声竟往谢幼梨这边来了。
最多不过十步就能看到她!
谢幼梨额间沁出薄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蓦地从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阶梯下。
“唔……”
谢幼梨惊怒回头,却对上一双沉静如尘潭的眼睛。
竟是墨厌白!
第十七章
谢幼梨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怎么都没想到墨厌白竟然也在这里。
那方才那些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谢幼梨几乎被墨厌白半抱在怀里,偷偷地往上一瞥,却见墨厌白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究竟是他当真平静,还是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已经麻木了呢?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已经慢慢远去了。
谢幼梨察觉墨厌白的手松开,连忙从那亲密的姿势中脱身出来。
墨厌白拍拍衣袖上的灰,朝谢幼梨拱手道。
“方才事发突然,不得已唐突姑娘了,还望海涵。”
又有一丝不自在地继续道:“小王墨厌白,之前没对姑娘说清身份,见谅。”
谢幼梨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们那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话一落,她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墨厌白眸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片刻后,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若要生气,早就气死了。”
果然如此……
谢幼梨有些不自在地拧紧手帕:“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日你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前世墨厌白登基后,几位皇子都离奇去世了。
虽然没人敢说,但都知道是墨厌白下的手。
那时谢幼梨也暗暗心惊他手段狠辣,今日却是明白了一点。
墨厌白悄然探头出去,仔细打量四周后才对谢幼梨道。
“若是有人看到姑娘同我在此处,难免损害姑娘清誉。趁着现在没人,姑娘快些离去吧。”
谢幼梨嘴唇翕动了数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了。
墨厌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母妃外,第一个会在意他是否会生气的人。
心里似有暖流涌过,将那些“若娶太傅之女,有益于夺嫡”的功利心冲淡了些许。
另一边。
谢幼梨快速回到了宴中。
首座上,皇后言笑晏晏地同各位贵女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容色摄人的女子。
穿着一身烟粉色的如意裙,明眸皓齿,竟将在座的艳色都压下去三分。
谢幼梨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位贵女是谁呀?”
“小声点……她来头可不小,她母亲乃是皇上的堂姐,听说她一出生便封了嘉柔郡主。”
闻言,谢幼梨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前世,这位嘉柔郡主会被指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后来太子被废,她也跟着被幽禁。
听闻很快就去世了。
果真是自古美人皆薄命……
皇后笑着扫视过坐上诸位,在看到谢幼梨时,顿了一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位姑娘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
顿时,各种各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隐秘地投到了谢幼梨身上。
谢幼梨心中苦笑,却也只能起身行礼。
“臣女怎担得起娘娘称赞,是娘娘不嫌弃臣女蒲柳之姿罢了。”
言语大方,不卑不亢。
皇后笑意愈深:“不知是哪家能教出如此不错的姑娘?”
谢幼梨顿了片刻,还是道:“家父谢晁,多谢娘娘夸奖。”
满座皆是一惊,连皇后眼底都掠过一丝复杂。
谢晁,大墨太傅,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
官职不算特别高,身份却十分微妙。
因为他门生众多,朝中大半臣子都出自他座下。
若是娶了谢太傅的独女……
皇后掩下眸中神色,声音愈发墨柔:“本宫一见谢姑娘便觉得投缘,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常来宫中陪伴本宫?”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拉拢了。
太子是皇后嫡出,想来皇后也是为太子之位更加稳妥而打算。
谢幼梨一想到进宫便可能遇上墨厌白,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好在话将出口时她想起眼前的人不可得罪,只好无奈地俯下身。
“臣女荣幸。”
她低低伏着身子,自然也注意不到,一道极其恶毒的眼神,正死死盯着她。
第十八章
好不容易才熬到赏花宴结束。
谢幼梨身心俱疲地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云枝在一旁十分兴奋的样子:“姑娘,宫中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样,地上都是用金砖铺的?还有,皇后娘娘漂亮吗?”
侍女只能在宫门外等着,也难怪她好奇。
谢幼梨实在没心思和她说这个,勉强敷衍了几句,便将头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皇后的招揽之意,她不是不明白。
只是若当真被和太子撮合在一起,岂非落个和上辈子嘉柔郡主一般的下场?
况且在御花园高台旁听到的话,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可若违抗皇后之命,只怕谢家倾覆也在旦夕之间……
一时间,谢幼梨也有些心乱如麻。
……
那日后,皇后还当真宣了谢幼梨入宫几次。
谢幼梨小心应付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她每次都是直奔皇后宫中,出宫后又立马回谢府,倒也没撞见过墨厌白。
谢幼梨渐渐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躲开了墨厌白,又撞上了另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佛。
这日,谢幼梨陪着皇后品完春茶。
见皇后有点乏地按着眉心,便起身告辞。
“臣女不扰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退出宫殿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随即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何人如此不长眼,竟敢冲撞我们郡主!”
谢幼梨顾不得脸颊生痛,一撩裙摆跪下:“臣女冒犯郡主,还请郡主赎罪。”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漠然地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来,抬起步子便走。
她的侍女跟上去前,又重重啐了一声,指桑骂槐道。
“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究竟配不配得上!”
谢幼梨将头垂了下去,心中无奈苦笑。
侍女自然不敢如此嚣张,想来是奉了嘉柔郡主的意。
看来皇后的青眼,已经让这位嘉柔郡主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可谁能知道,她谢幼梨,这辈子只想离皇宫越远越好……
谢幼梨等人走远,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不得揉揉生疼的膝盖,只想快点从这个地方离开。
走到宫门口时。
谢幼梨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身形一僵。
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谢姑娘,今日怎么……”墨厌白走近,唇角的笑意在看到谢幼梨高高肿起的脸颊时凝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
语气中的急切是那样的明显。
谢幼梨心口一颤,侧身避过墨厌白的视线:“无妨,不小心磕了一下。”
墨厌白出身宫禁,哪里看不出那分明是掌掴的痕迹。
心底竟莫名疼了一下。
“下次小心点。”
墨厌白终究没有拆穿,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这是上好的消肿之药,还望谢姑娘不要嫌弃。”
谢幼梨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方才将那带着墨厌白体墨的药膏接了过来,小声道。
“多谢!”
说罢,便想越过墨厌白上马车。
却被他拦住,“很快就是春狩了,到时候……你会去吗?”
谢幼梨攥紧手中药膏,“臣女不懂骑射,便不去凑热闹了。”
留下这么一句,逃也似地回到了马车上。
擦肩而过时,耳畔清楚地听到了墨厌白一声失落的呢喃——
“可我想见你怎么办……”
谢幼梨咬住唇瓣,放下车帘隔绝了视线。
马车哒哒而去。
墨厌白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离去。
而在不远处,嘉柔郡主看着这边,嘴角勾起一抹尘意。
第十九章
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谢府。
谢幼梨靠在窗前打着盹,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快要滑落到地上。
云枝刚好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好笑。
谢幼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极不擅长女红之事,绣着花竟将自己绣得睡着了。
云枝轻手轻脚地走近,想将帕子拿起来。
谢幼梨却被惊醒了:“怎么了?”
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门口和嘉柔郡主碰上后,谢幼梨便称病在家修养,辞了皇后好几次邀约。
她只求平淡一生,不想再卷入宫中是非了。
云枝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请帖:“今年春狩召开在即,皇后娘娘特意差人送了帖子来,邀姑娘同去呢。”
寻常人若是得皇后亲自相邀,只怕早乐得找不着北了。
谢幼梨却只觉头大。
云枝一看谢幼梨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抓着她的手摇了摇。
“姑娘,你已经推了皇后娘娘几次邀约,若是再推,皇后娘娘必定要生气了。”
“再说了,姑娘你今年就十六了,春狩可是只有王公子弟才能参加,姑娘也要为自己的婚事考虑嘛。”
谢幼梨拿起云枝手里的请帖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越说越没边了,羞是不羞?”
云枝笑着躲闪,主仆俩闹成一团。
微风拂面,春季已经悄然来了……
半个月后,皇家围场。
谢幼梨扶着云枝的手走下了马车。
仔细想了半个月,加上谢父从旁劝说,谢幼梨还是来了春狩会场。
一眼望去,黄盖连绵不绝,几乎望不到尽头。
云枝在一旁惊呼:“姑娘你快看,果然是天家富贵,奴婢今日才算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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