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妍何以抚慰漂泊者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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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抚慰漂泊者的胃

——以徐则臣部分小说中的食物意象为例

人文社科学院19中文1S郑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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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水煮鱼、麻辣烫、麻辣鸭脖

《西夏》一文中西夏和王一丁一有高兴的事情就会去吃麻辣水煮鱼,《啊,北京》里一明沙袖边红旗一行人隔三岔五会如此奢侈一顿,边红旗更是说:“离不开水煮鱼,离不开北京了,三天见不着心里就空荡荡的,水煮鱼可是丹丹的拿手绝活,离不开呀。”对待自己的婚外情人在朋友面前这般暧昧表达,就如同是在炫耀自己的妻子,可见北京对于边红旗而言是亲密的,甚至胜过自己的家乡,胜过家乡的妻子。北京的水煮鱼都要比成都的好上千倍万倍,然而水煮鱼原本就是川菜,北京的水煮鱼又如何能够与成都的味道并肩?但边红旗就觉得北京的水煮鱼味道最佳,沈丹做的水煮鱼就是天下一绝。边红旗这个外来者眼里的北京就是完美无缺的,若不是最终去到监狱里走了一遭,又怎么会听得进去老婆那句温柔的“跟我回家吧”。

他在北京混了够久了,混得满身伤痕,混得一无是处。就像他自己的评价:“到了北京狗也是个人物了,现在看来,狗还是狗。”所以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这是《啊,北京》里边红旗的结局。看啊,他越是想要在北京扎住脚跟,想要品尝北京的水煮鱼,生活就越是要逼迫他离开。告别麻辣的水煮鱼,也就是告别他和沈丹轰轰烈烈的激情,告别在北京每日心惊胆战的生活。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小乡村。

水煮鱼

《天上人间》里陈子午在麻辣烫摊与闻敬相识,而麻辣烫的配菜“平菇”就是他们的故事的开始。麻辣烫同水煮鱼一样都是四川美食。遇见闻敬之后,子午就像打了鸡血,每天拼命赚钱,不得不说在这个城市,女人常常会给男人带来上进的动力。子午还年轻,他们的爱情就像这麻辣烫一样火辣辣,冬瓜、平菇等东西都簇拥在一碗味道浓烈的汤汁里。陈子午原本只是还没有下锅的那些备菜,闻敬就像是在锅里即将沸腾的汤汁,当备菜下入锅里,二者碰撞,产生了巨大的反应。这过程短暂而激烈。

然而造化弄人,在陈子午和闻敬领证那天,陈子午去做最后一笔生意,而就因为这笔生意里一点小口舌,子午就再也没能活过来。一碗麻辣烫没有了配菜,空剩下毫无灵魂的汤汁。事后发现子午是因为那个客户骂了一句关于他老婆的,他就像一碗滚烫的麻辣烫泼了上去,可见子午那时的心理是多袒护闻敬。石头上的那行字:“老婆,今日坚决收手,从此我们天上人间。”原本他们可以就这样过上幸福美满的小两口生活,为什么会设计一个这样的结局呢?从作者的角度来看,陈子午贪这么一笔生意,想赚最后一笔钱。因为想要敲诈,惹怒对方,从而造成恶果。他是乡下人出来闯荡的代表,但是城市化进程加快,陈子午这一类成为了城市边缘人的牺牲者,纵使他在办假证一行上发挥了他不少的聪明才智,但是他和边红旗一样,不能为京都所容纳。

麻辣烫

鸭脖可以说是当代年轻人最喜爱的零食之一,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快,那么这些投资者比较看重风险比较小的项目,很多著名小吃的客流量是十分大的,小吃制作简单、流程不多,且出餐快,而对创业者们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和支持。十多年前,京漂们也很喜欢。周子平在表弟陈子午和闻敬领证的那天买了一包麻辣鸭脖在车上边看景边吃。表弟结婚了,周子平也在想是否自己真的应该回老家了。麻辣味的鸭脖固然好吃,但是那天它却吃得周子平心里五味杂陈的。漂久了,年过三十的周子平,面对子午的意外,认为自己在北京已经不是“漂”了,而是“耗”。开始埋怨自己把子午耗在北京,把这样一个原本前途还算光明的电大学生就这样耗在了这片土地上。他对北京的感情由热情到失望。北京这座城,终究还是容不下他们这样的外来者了。

麻辣鸭脖

浓烈麻辣的味道是川菜的主要特色,远在他乡的边红旗们、周子平们,只有这些重口味的菜肴才能抚慰他们的胃。每当太阳落下,霞光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啃着鸭脖,总能想起那个自己成长的地方。辣,才能唤起近乎麻木的心,勾起自己在这个城市继续存活下去的一点信心。《北上》中邵常来把小波罗和李赞奇送到客栈后,带他们去了一家杭州一般人找不到的四川菜馆,小波罗直叫好。麻、辣、嫩、烫,每一个漂泊者都能在这样的味道里寻得慰藉。

与徐则臣京漂小说不同的是陆文夫的《美食家》,前者描写的麻辣美食是全国性的,并不只属于一个地方,而是属于漂泊者的小吃;后者写的则是苏州本土的南方美食文化,可以精工细作、慢慢品味。我很喜欢法国文艺批评家丹纳提出的“种族、环境、时代”三因素理论分析《美食家》,他这样认识种族:“一个种族永远留着它乡土的痕迹,而它定居的时候越愚昧越幼稚,身上的乡土痕迹越深刻。”他眼中的种族不是人种,而是地域。

不论是高楼美酒还是街灯昏暗,不论是杯盘交错还是连夜排队等待供米,不论是松鹤楼还是玄妙观,都是苏州夜景的一部分。劳动人民群体在哪一个城市都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群体。高小庭将“高档餐厅”改革成了劳动大众都能吃得起的“大食堂”,少了更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场景,为劳动大众所开设这样一个饭馆,他们不用再去玄妙观里坐小摊了。有人说陆文夫可以被称为是陆苏州,他将苏州的大街小巷、悠闲生活尽收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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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茶、咖啡、长鱼面

太多的人说《北上》中的运河是历史、是文化,的确如此。但是不容忽视的是,食物也是极具地域历史文化特色的代表。蔓延着中国文化和历史意蕴的不只有这条大河,还有这条大河所流过的地方。《北上》的故事不再拘泥于国内的异乡人了,将视野延伸到了外国人身上,甚至还以外国人的视角去认识上个世纪中国面临的战争和百姓遭遇的灾难。当年跟随统治者入侵中国的那些士兵们,于他们自己而言,打仗也意味着远离家乡和亲人,成为了另一种程度上的异乡者,所以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刀下不留人的残暴士兵们在听见自己家乡歌曲的笛声、遇见自己家乡人时动了恻隐之心,停止恶行,收刀离去。

茶在小说中不仅是中国人所热爱的,更是小波罗很喜爱的。在从无锡到常州的路途中,“小波罗坐在船头甲板上,一张方桌,一把竹椅,迎风喝茶。”一边喝茶还一边学着中国人的模样说“通了(透了),通了(透了)”,多惬意的模样啊。他喝的都是好茶,碧螺春、普洱茶等。从无锡到常州、杭州、镇江,再到扬州、高邮,这一条路线所经过的每一个城市几乎都有提到“茶”,这是他们共有的文化。

中原是茶的发源地,茶文化是伴随商品经济的出现和城市文化的形成而孕育诞生的,外国人对于茶的喜爱足见它的兴盛。过去的人喜爱品茶,而越到如今,茶只会出现在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的身边,亦或是待客时才会拿出来泡的“奢侈品”。

年的谢总喝醉酒的第二天也是让助理泡一杯咖啡而不是茶,咖啡如今在快节奏的中国比茶更加受欢迎,正如有了高铁、火车,更少的人会考虑乘船出行。这是时代的变迁。汪曾祺也写“茶”,在《寻常茶话》里通过寻常的“话茶”和家常的“茶话”总结了喝茶“止渴生津利小便”和“提神”的功用,再现中国各地的独特茶文化——高邮、苏州等,相比较徐则臣笔下外国人眼里的“茶”,汪曾祺的“茶”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特征。

说到中国的茶,就不得不说外国的咖啡。北上(二)里提到小波罗让邵常来煮咖啡,邵常来备感骄傲,好像那是一门多么艰深的技艺。似乎那时的中国人对于洋货总有一种崇敬感,然而偷尝之后由于不习惯那苦涩滋味竟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还对孙过程说:“不就是个中药汤嘛,叫什么咖啡!”中药是何味道我最是知道了,从小身体就不好,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有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毛病,需要用中药来调理。良药苦口,那个味道确实是毫无余地可言,从舌尖苦到胃里。从前我也不大承受得了咖啡的苦,近两年竟也还喜欢起来。原来人的口味真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

咖啡

“中药汤在他的想象里逐渐变成了褐色丝绸,从唇齿缓慢地流淌到胃里,苦一寸一寸地变成了香。”接下来就有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为什么非得在开始的苦和最后的苦与香之间建立联系呢?由苦开始,只有继续没有终点,不也很好吗?”小说里每一个人的命运好像都不太顺利,掺杂着这样那样的苦涩感。小波罗最后的结局是悲惨的,他原本只是想要来寻找他爱躲藏的弟弟,却不慎被强盗刺伤,后来伤口裂开因为破伤风和败血症而死。

独自在异国他乡,他该是多么孤单无助。漂泊的路上除了从家里带来的那些食物、器物,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寄托的了。《大河谭》里老大姐的简单一句“不要巧克力,只要上海的大白兔”蕴含的却是不经意间的怀旧。外国来的东西做的再好吃,哪里又比得上小时候一块难求的大白兔呢?

大白兔和巧克力

年谢平遥在淮安递交辞呈前吃了两碗长鱼面就撑得慌,就此开始新生活;年谢望和在淮安的一个小饭馆里一个人吃了一碗长鱼面,两瓶啤酒和半斤猪头肉,便坐在了淮安街头回忆祖父对于祖先谢平遥的描述。器物在《北上》里不只是器物呈现与历史相符,也不知是审美需要,而是叙事发展与思想呈现的内在动力。没有照相机、罗盘,《北上》的历史厚度自然会弱化,故事或也无法形进。

长鱼面也是担任着这样一个“叙事发展与思想呈现的内在动力”的角色,王春林认为“假若我们把如此一种回溯时间的象征意味与徐则臣《北上》中现实与历史相交织的书写结合在一起,那么,这‘北上’很显然也就拥有了某种沿着时间的河流上溯的意味。如此一种时间层面上的上溯,具体到《北上》之中,也就可以被看作是由现实的部分而进一步追溯到了多年前的晚清义和团时代。”

谢平遥和谢望和就是时间河流上溯的例子之一,不一样的时间,河流的奔腾变幻,他们面前的长鱼面也不一样了。从前吃两碗就撑得慌,现在吃一碗加半瓶啤酒和半斤猪头肉也才只是“吃的舒服了”。谢平遥吃完之后就要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淮安开启北上之路,他的心里装的更多的是不舍,是千万次思索之后所作出远离家乡的决定。而谢望和吃完这顿长鱼面就开始不遗余力地投入到电视节目《大河谭》中,成立“望和影视工作室”。

情节上来看,长鱼面似乎打通了谢氏二人的人生新旅途,而间接地也暗示了几代人对于运河文化的传承,起到了一个很隐晦的铺垫作用。在时间和空间的流动中,作者以这种方式向我们证明有些东西过了百年、千年,仍然会有人去珍惜。

长鱼面

时间和空间的细微变化也体现在了陆文夫的《美食家》中——朱自冶有那个资本去大摆吃谱,而高小庭所处的境地只允许他为普通大众着想,“吃”只为果腹。但随着社会主义改造一步步进行,人群对吃的要求慢慢不再只是果腹了,他们开始追求美味可口,于是“好吃”和“反好吃”的两个人统一了战线。小说结尾描述大摆筵席,对于苏州小吃的描写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朱自冶几十年来对于吃的研究在结尾大显身手了一番,不仅用自己的经验让大家品尝到新颖独特的美食,还在大家面前推广了一番文化。如今苏州名菜、苏州小吃真的成为了一种苏州的城市文化,成为了超越时空的存在。

徐则臣不特意写吃,他不像陆文夫把苏州的美食都刻画的淋漓尽致,也不像汪曾祺在百姓的普通吃食中寄寓生活态度,徐则臣只是在写漂泊者的生活,吃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暗藏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希望在这个时代里、在这个异地中找到归属感。汪曾祺立足故乡,放眼于国内外,展现四方饮食的习性,虽有地域特色,却无优劣,皆是瑰宝。

编辑:郑妍

文案:郑妍

审阅:崔丹宁周志文

指导老师:李徽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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