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是离异的,印象中,他们几乎没有相敬如宾的日子,我对所谓的“父爱”“母爱”,充满着麻木与羡慕。他们选择推脱年幼而话不多的我,不愿意抚养,幸运地是,爷爷说,这是我的亲孙子,我会好好带着。从此,我的世界里,终日相伴的便是祖父,他给了我所有他能给的。所以,我也并不觉得,我会比任何一个人缺上一点什么。大家知道,孩子感知亲情冷暖程度的能力是非常强的,爷爷对于在我身上的付出没有丝毫抱怨,对我不愿桑榆晚的疼爱也始终没有任何瑕疵,他老人家对我而言的意义远远超过父亲。
我记事很早,小时候的很多事儿都铭刻于心。对于乡下长大的我来说,因为同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而我没有,从小就被邻居家的小朋友还有那些好事者编顺口溜来缠着追问、取笑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没经历过的,似乎很难体会。
爷爷年长我近五十岁,但依然满头青丝,看上去非常精神。他说话声音很有底气,总是会和家门前来往的人大声地打着招呼,老远就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他喜欢穿藏青色老旧中山装,天冷的时候会戴一顶帽子。爷爷很瘦,一米七五的身高到现在也没有微微弯起的脊背。爷爷不抽烟、不喝酒,偶尔会和几个老友玩玩牌。他习惯晚上九点左右睡觉,早上六点左右醒来,冬天的晚上会泡上半个小时的热水脚,如今仍然保持这个好习惯。爷爷是一位西医,也喜欢研习中药药理,时常摆弄一些草药,善治腰腿疼痛与破伤风,那个年代的农村,医疗条件远不如现在,破伤风很常见,因为治愈过很多严重的破伤风病人,爷爷在镇子上也算小有名气。家里墙上挂着很多他年轻时候穿白大褂的照片,用现在的话说:帅气极了。听奶奶说,我三岁多的时候,爷爷便开始教我背诵《唐诗三百首》,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要我跟着他来回念《增广贤文》、《弟子规》之类的了。
一直想写一些关于爷爷的故事,我跟他聊起的时候,他总是口口声声说他就是一个普通农民——是的,他就是一个农民。不过在我眼里,爷爷是一个优秀的农民,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老头,的的确确。
记得小时候,夏天的夜晚,漫天星星。我和爷爷坐在院子里,他会要我听,听天上的星星跟地上的人说话,记忆里的《鲁冰花》,就是那个时候爷爷边哼边唱教会我的。爷爷会告诉我哪边有启明,哪边有长庚。每一个不同的季节,星星的明暗变化,分别代表什么。从小我就觉得爷爷什么都懂,他爱看书,特别喜欢读毛主席诗词,他觉得那些文字里的气魄胆识、策略机敏是无人能及的。每当读起“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等句子时,总是会满脸骄傲,连连竖起大拇指。爷爷会讲故事,讲起来绘声绘色,跌宕起伏的情节让我一开始听就不愿意停下来。爷爷喜欢唱我们那里的地方戏,年轻时还是剧团里的二胡演奏手。他经常会和我说起那时候的故事,兴致来了,也会唱上几段儿。爷爷二胡拉得极好,自学成才,小时候我也跟着他练习过一段时间,可怎么也摆不对姿势,更别说一板一眼的拉出腔调了。爷爷喜欢写字,但医生的字很难认,我几乎辨别不出来,可是只要是在我面前,爷爷便会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写好每一个字。对年幼的我来说,每天坐着写两三个小时的字是很枯燥的。但爷爷从不会强迫我,只是耐心地劝我坐在桌子前,有时我闹,爷爷就自个儿坐在那儿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写,直到我又拿起笔,重新笑呵呵地跟着他一同写起来。遇到不好写的生僻字,他手把手地教我,慢慢跟我讲写字的节奏和构架。如今,我的字不算丑,全得感谢爷爷一点一点反反复复地陪着我。从爷爷身上,我渐渐懂得耐心和坚持。
爷爷心态很好,也很幽默。记得有一次,我的舅娘来家里串门,正好那条大黄狗下了崽,爷爷出门迎客,一堆狗崽尾随,叫叫喳喳。舅娘便打趣一句:“这才多久没见,添了这许多的孙子”,说完暗笑。爷爷抖了抖身子,转过头来,朝着一堆狗崽训到:“混账东西,见到舅娘还不知道安静下来好好地叫一声”,舅娘面即绯红,道:“我本想挖苦你一番,反倒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二人大笑,我们也乐了许久。
小时候,多数时间是和爷爷一起睡。我大了一点,就睡在爷爷的脚头,给爷爷焐脚。我记得每晚就抱着爷爷的脚和大腿睡觉,那样我就不怕,我就睡得很安稳。有一次,我做梦梦到睡在爷爷的脚边,心里十分的温暖,可是当我伸手时,却怎么也抓不住他老人家的腿,我用尽力气,还是未能。我被这个梦惊醒,一身汗得湿冷,忽然就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再也碰不到他老人家的时候,我该怎么办?不敢往下想,于是,蒙住了自己的头,希望也能暂时地蒙住一点点时间。白驹过隙,二十多载,爷爷伴我童年,陪我成长,我才懂事,他就老了。就算我跪下来重重的磕一辈子的响头,也回报不了他给予我的这份特殊情感。外面的太阳明亮,但也刺眼,还未跟爷爷细数脚边的落叶,身边已满是飘飞的尘土。有这样一份完美的亲情,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他老人家对我的微笑和管教,会让我此生温暖。
春节又快到了,希望回去能,再给爷爷暖暖脚。
作者风采:
刘仕杰,笔名“檀木先生”,自由写作者,青年韵脚诗人,长沙市岳麓区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南长沙,做机关文字秘书工作。作品有《猫的思维很奇怪》(获“倾城文学”全国诗歌征文大赛一等奖)、《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伪文艺的文艺》、《人生需做快乐事,孤独要趁好时光》、《待到春风又来时,我也扛花去看你》等,《我终究没有吃到,你带的番石榴》入选《贵州作家网作品精选·年卷》、《这姑娘,她现在不需要爱情》入选中国文学网《·中国文学论坛作品精选》。
END
生活本应真实,我们从“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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