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听隰州难忘一方土

乡愁就是你离开了一个地方,还会时不时想念,时不时牵挂。

七十年代中期,我们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响应党的号召,来到位于县城西南三十多公里,西接永和,南邻大宁的山村羊头神插队锻炼。与农民一起摸爬滚打的三年,我对农民的体悟非常深刻,即使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有十多年在乡镇领导岗位上工作,但这十多年,也是在前三年农村生活历练的基础上,上升到理性的充实、丰富和升华。

七十年代中期处于文革的尾声,当时的农民主体主要是经过战争年代,参与过土改,互助组、合作社一直到人民公社时期的人。他们做人的准则、处事的哲学、衣着服饰是从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传承脱胎演变而来。头上的毛巾,中式的裤子,黑布的老鞋,腰间的旱烟杆,一年四季,昼夜相继,行健不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至清苦,倒显自在。

当时的劳动是由生产队长派工集体劳动,没有具体的劳动定额,上下午田间歇息或阴雨天冬闲聚众闲聊时,村里的长者总是给我们讲《三国演义》《水浒》及当地神话传说的一些生动故事。特别是三国的一些故事,年长者讲得神韵有色,趣味悠长。演义一开始,就是刘邦百年之后,在阴曹地府被韩信、彭越、臧荼三人拉着在阎王爷面前告状,三人告状说:我们给你打下江山,你却把我们杀了。阎王爷说:那这样吧,你们转生人间,一人为一方王以诉你们的冤屈。这三人就是后来三国的曹操、刘备、孙权。说关羽、张飞相遇两人打起来时,一人拿着碾盘,一人拿着石碾,打得不可开交等等。王莽赶刘秀并与地方风物相联系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能说一大段。有趣的是待我参加工作后,翻遍了《三国演义》等书籍也找不见这些故事,但这些故事却在民间口耳相传了不知多少年。

站在羊头神村向西眺望,空气清新天空湛蓝,云悠闲到使人惊喜愫心,棋盘山、石磨山等山脉依次排列,据说棋盘山上有一盘石棋,是神仙下过的,凡人去了以后,只能下但拿不走。西北云雾缭绕的山脉上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头,传说北宋女将刘金定练兵时,因鞋子灌了土,脱下鞋分别磕了一下就磕出了两个山头,后人称之为双锁山。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村落能在历史上延续下来,除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外,就是要有其精神和文化的支撑,精神和文化是鼓励人们永远向前向善的不竭动力。

耕作是千百年来农民传承至今,使其能赓续下来的生命接力。那一代人在农业行当里,耕耘、耱耙、打藏样样精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种田的行家里手。他们一生勤劳节俭淳风厚德,靠一双辛勤的双手把田间地头打理得整洁有序,靠烈日汗水的浇灌使庄稼一片片茁壮成长。春雨贵如油,春天一旦有雨,农民会用耙的方式使土壤保墒,以备春耕播种。为了充分利用土地,合理使用土地,农作物的套作和倒茬,对他们来讲是天规地律。喷洒农药对他们来讲,没有这样的概念,农作物的病虫害通常是用土窑顶吊的一串串被农民称之为麦秸尘的尘土加炉灰搅拌在一起,撒在庄稼上灭虫治害的。庄稼的种子是用饱满度来决定优劣,称奇的是播种小麦时不但观察种子的饱满度,同时用手指插入种子中凭种子的温度来感知其优劣,这使我第一次惊讶地发现,种子不但有生命,且这种生命与动物一样是有温度的。

农民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春节这天,农民都要去地里燃放鞭炮与土地相伴一同过节,去几十里地拜亲访友交流赶集的个别老农,路上都不愿意把小便撒在外面,要撒在黄土块上带回扔到自家地里,虽然这是久远的说辞,但足以说明农民热爱土地的浓浓情节,很多老农在桑榆暮景风烛残年时,都想去地里走一走看一看摸一摸,可见农民对养育自己土地的无限眷恋和情深挚爱。

农民一年四季的农事依照二十四节气,用谚语把二十四节气的每个节令极尽总结。“惊蛰十天没硬地”,“未到惊蛰雷先鸣,四十五天不见晴”。惊蛰地消了,天暖了才有雷声,是惊天的雷声把蛰伏了一冬的动植物给唤醒,它们才活力四射、泛青生长。从春到秋的风雨阳光都是伴随着农作物的生长由造物主在冥冥中安排的,这是自然的法则。春天和风细雨,天地暖长,利于幼苗生长。夏季疾风骤雨,烈日暴晒利于庄稼成熟,若把两种气候互调一下,那么农作物就生长不起来了,也就不会有农民,不会有人类。春天桃花、杏花、梨花等次第盛开,随着春天的推进,风力也逐渐加大,也正是不同时节的风力把果木树上不健康的花朵吹掉,剩下优质的,用大自然的淘汰法使免疫力强的花朵留存树上,确保秋季硕果累累。风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雨要及时才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这就是农民期盼的风调雨顺年谷顺成。

二十四节气是农民一年四季农事的节令,一个节令十五天左右,究竟哪一天播种,哪一天收割切合时宜,农民依据日积月累观测日月星辰、风云物象来判断雨何时来,“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即使下冰雹,农民对庄稼预防无能为力,但仅凭听雷声能判断出是否有冰雹。人们的外出远行是由对天象物候的观测来决定的,天上出现勾勾云,日月晕环,星星眨眼,黑猪过天河,刮南风或东南风,水缸渗水等等都是下雨的先兆。“屋檐滴水四指雨”,雨在田间下多深农民可以足不出户凭借多年的经验积累就可做出准确判断。

农民的日常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男人以田间劳作为主,女人以操持家务为要。当时女人粗粮细做绣纳缝补无所不会,特别是在做全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上花费的功夫最多。白天妇女在村里串门时,都是边聊天边做活,深夜在微弱小油灯映照下,农家窗户上随处都可模糊看见女人在做活的身影,女孩子找婆家没有好巧手,是要大打折扣的。每当换季时,特别是冬季的棉衣棉裤是对一家女人心灵手巧的大比阅和形象的大展示。

当时农民生活过得虽然有些清苦,但精神生活十分饱满。一年之中除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十月一(冥节)等主要节日外,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二月二(龙抬头)、五月十三(关老爷磨刀)、六月六(宰羊节)、七月十五(冥节)、七月七(牛郎织女节)等也是农民常过的节日。春节对农民来讲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要清扫房舍,杀猪宰羊,剃须理发,蒸做面塑,祭祖怀亲,敬献神灵,虽繁文缛节,但信心满怀憧憬未来。不论谁家有红白喜事,邻里乡亲不用告知都来帮忙已成为一种淳朴的民风。大家一起拉着家常,寻着乐趣,热热闹闹地办事、饮酒、取乐。

民间有许多传承下来包治百病的偏方,在田间劳作时手脚免不了划伤流血,遇此情况农民都会用一种随地长的刺棘草的汁液来止血防破伤风,在田间被蜂蛰了,用抽旱烟的烟油涂在患处可解除疼痛解除浮肿,流鼻血难止时,剪几根头发烧成灰状吸入鼻孔即可止血。来临汾工作后,有一同事一直在打嗝,医院久治不愈,我告知去中药店买上一元钱的柿蒂,蒸得喝上几次汤看怎样,果真好了。

农村的生态在当时也是非常好的,田野风光,百草丰茂,山幽泉香,夕照霞辉,处处是景,使人醉心忘我,俨然就是大自然的画卷。或许由于没有使用农药的缘故,田野的野草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昆虫爬来飞去,多彩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白天劳作或行走的路上见到松鼠、野兔、褐马鸡是常事,偶尔还有从高杆作物里窜出的狐狸等动物,村子里的每一棵大树上几乎都有喜鹊、乌鸦做的窝,它们与人类世世代代朝夕相处,和谐相依,人类以它们的叫声来聆听亲朋好友到来的信息。人们敬树如神,将年久高大粗壮的树木奉为神灵予以祭拜。一些山坡由村里年长德高之人指点,禁止人们践踏、砍伐、放牧,让山坡上的植被有一个生长喘息的机会,用这种传统的方法来保护村庄生态的延续,生活的所需,牧业的持恒。

这次归村回访,听到乡亲最酸楚的一句话就是:“老一茬的人都走了。”确实,我是一个个听着、看着或送着他们走了的。我深知走了的不仅是一种情感,一代农民,而是一种文化、一种生活和生存方式,是几千年生产生活、生存方式的终结。出于感情,我和几个同龄乡亲沿着冰封雪锁的山路和原野,把七十年代的旧村跑了个遍,刺骨的寒风和满目的凄然向我一步步逼来,只见一孔孔的土窑洞上风蚀雨浸的门窗歪歪扭扭,大多已坍塌,院前茂密枯萎的杂草枝高叶蓬,灌木丛生的棘条已挡住我们的去路,只见老树下曾将多少粗粮野果磨碎的石磨老态地蹲在那里,墙脚倦意困乏的箩筐仿佛在叙说发黄的往事,那些祖传的坛坛罐罐里装满了岁月的风声雨声,依旧挂在墙上的那把老镢早已锈迹斑斑,失去当年瓦光锃亮的铁性。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扬弃发展的新生代农民,为孩子上学、生活的方便,大多已住进城区的高楼大厦,随着城市文化生活的熏染,时代的变迁,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出老农的影子,他们已融入了城市,融入了现代,融入了新的生活。

来源:文旅隰县

发布:中国经贸融媒体中心

责编: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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